killme

【米耀】stand by me (4)

writewinter:

*谢谢上篇给任性迷妹阿万的评论,干劲十足w


*美食组上线啦,在前三章的铺垫之后,重要的角色也会接二连三地上线


*大家心情愉快




——




stand by me (4)




我们的生活总是奇妙得难以简单概括。


我偶尔会想,如果那一晚我没有失眠,如果我没有发现那间画室,如果那杯牛奶没有泼到我的外套上,是不是后来的故事将会完全不同?


 


——摘自1959年王耀的日记


 


 


 


第四章


 


 


兄弟之家的生活有一份详细的时间表。例如所有的孩子应该在几时起床,几时用餐,几时上课,几时入睡。顺便一提,因为兄弟之家里有三分之一的孩子由于长期逃课而被学校与社区处以警告,从而送到这里接受管制。因此,这里的孩子只由特殊的老师进行教导,不单独参加社区公立学校的学习。


而欺凌时间,相沿成习地定为午饭开始前的一个小时和放课后的两个小时里。


王耀本以为离开松木区就能摆脱伊凡三子的纠缠,但这世上除了伊凡三子,还有伊凡四子或者伊凡六子,历史上的暴君不止伊凡四世一人。


大概维恩就是站在整个兄弟之家食物链的最顶端那个人。他和雷克斯有些相似,身上带着亡命之徒的戾气,还有股不避世人的疯狂。他大概养了四五个跟班,每天最大的活儿就是把所有正在进行的事情搅得一团乱,而尖叫和哭泣就是对他们的褒奖。


王耀在到达兄弟之家的第一天,就十分深刻地了解到了维恩在这里的地位。作为一个新人,他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阿尔弗雷德不在他身边,他在这里也没有交上什么朋友。单独一人成为他们取乐的靶子,实在是件危险的事情。


随后他发现,维恩一般会选择一个主要的欺凌对象,时间范围浮动在两个星期左右。


这个星期的倒霉虫——斯蒂芬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因为午餐时、在维恩经过斯蒂芬的背后那会儿,他直接把一碗刚刚盛出锅的热汤淋在了斯蒂芬的头上,在对方的尖叫声里满意地哈哈大笑,然后取走了斯蒂芬位子上还未动过的汤。


当时整个餐厅喧闹无比,所有人都在大声说话,中间偶尔夹杂着咒骂。斯蒂芬抱着自己的脑袋趴在桌子上痛苦地哀嚎着,他的表情因为灼烫而十分扭曲。但是没有任何人行动,他们对此视若无睹。


王耀僵硬着身子,慢慢坐了回去。他就坐在斯蒂芬对面的位子上。在周遭的冷漠与斯蒂芬的痛苦形成的强烈反差里,忍不住流下了冷汗。


这就是孤立无援的下场。


而几乎每次王耀奉命去打扫厕所时,某个隔间里总会传出男生撕心裂肺的叫声,顺便混杂着其余人的嗤笑和拳头与脚底撞击肉体的闷声。周二的时候,维恩连同几个帮手把斯蒂芬合力按进了没有冲洗干净的小便池里,他们拧开开关,满意地欣赏斯蒂芬的叫喊和哭泣。


那一周,斯蒂芬的身上永远有伤痕。




压抑的时期过去了,现在的生活让王耀感受到了前途未卜的迷茫。他觉得自己头上一直悬着一把斧头,纤绳被摩擦得脆弱,不知道哪一秒后锋利的刀刃就会迎头砍下。


兄弟之家的寝室很大,但并不空旷,一间房大概塞得下二十个床位。一面十个,上下对分,显得这里像一个小型的牢房或者大型的家禽市场。王耀睡在那二十分之一的床位上,再次感受到了这个比喻说法的生动与形象。


一天高分贝的噪音和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的身体十分疲惫,可是王耀几乎还没有睡意。他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房间,然后轻轻闭上,试图把这里想象成阿尔弗雷德窗户对面的自己的卧房。但是不出三秒钟,这个计划就泡了汤,因为下铺的人实在是鼾声如雷。


王耀伸出手,慢慢摩挲着睡衣,来到了领口处。他扯出藏在领子里的红绳,下端挂着的铂金戒指摇摇晃晃。


看不清戒指内圈的名字,王耀就用触摸确认了一遍那些字母的位置。一股安心感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翘着嘴角,然后翻身,藏好戒指,准备入睡。


一阵细微的响声打消了他的睡意。


这声音很小,在下铺人粗重的换气声的间隔里短暂地出现。王耀直起上身,他趴在床头,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那是木门板被敲打的声响。


他犹豫了三秒,然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寝室外的走廊上亮着昏黄的灯,所有的一切被静谧的气息笼罩着。在那一瞬间里,王耀以为只是自己生出了错觉。可在他回头一秒后,那剧烈起来的拍击声突然响起。王耀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发现那大概是从厕所方向传来的。


他慢慢走近厕所,拍击声越来越大。最后他在门口停住,按亮了照明灯。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像是被掐灭的火星。紧接着,是一个细微又颤抖的声音。


“有人在吗?是谁?”


王耀深呼吸一口气,他试着去拧门把手,却发现厕所的门被反锁了。难怪厕所里的人打不开。


“你还好吗?”王耀一边低声问道,一边打开了门。


脏乱的头发,青肿的脸,矮小的个头——厕所里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斯蒂芬。


王耀愣住了,他赶紧往里走,发现瓷砖上全部都是潮湿的水。


王耀蹲下来,他借着廊灯光看清楚了斯蒂芬小腿上的伤痕,他拉起男孩的胳膊,“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用。”斯蒂芬固执的摇头,“我不能去那里。”


王耀不懂他还在倔强什么,一时间有些火大。这怒气即对着史蒂芬,也冲着他自己。


“你现在必须去那里!要是感染的话、”


“求你了。”


王耀错愕一秒,他抬起头,看见泪水在斯蒂芬红肿的眼眶里打转。


“扶我回寝室就好。我睡一觉就没事了。”


 


斯蒂芬在寝室里昏睡了两天。后来医务室的医生去了,只说他有些低烧,吩咐给同伴一些药物,就匆匆离开。


王耀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怒火。


他很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愤怒,在气愤之余,他同时也觉得无地自容。周围人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维恩的恶整对象得换人了。他似乎还在物色下一任,所以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他每每路过斯蒂芬的寝室,都会往里面看一眼。那个男孩就睡在左手边的第三张床上,他从头到脚都裹着被子,那姿势让王耀觉得一阵心堵,这让他联想到自己被拖车拉走的母亲。


最让王耀难受的事情是他目睹了这一切,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天早上王耀从寝室出来,照例去食堂吃早餐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见维恩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肩侧。


“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维恩似乎心情不错,他笑眯眯地问王耀。王耀看见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胡茬的痕迹。


“王耀。”他回答,然后不动声色地躲开维恩的手,不慌不忙地走在一旁。


“今天的每日一汤是罗宋汤。”维恩没有打算放过王耀,他继续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你喜欢喝这个吗?我可以把我的那一碗给你。”


餐厅的大门已经到了。王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直接去窗台那里取了一份面包,然后径直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里。


 


王耀觉得维恩的下一个目标基本上已经确定。


他跟斯蒂芬条件相仿,一样个子矮,身体不强壮,而且都是新人。或者他来自松木区,这就意味着他也没有什么骇人的背景。总之,那场欺凌是迟早到来的事情。


但是他不想乖乖就范。


王耀在餐厅咀嚼着干面包时,倏忽间理清了那个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他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会如此自然地默许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没有丝毫想反抗的意愿。维恩加上他的跟班,不过六七人,剩下的孩子是他们的十几倍,可是所有人都默认了自己理应匍匐于维恩脚下。因为维恩更高,更强壮,更狠绝,因为他看起来不可战胜,所以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该逆来顺受。


来自松木区的王耀学不会这样的道理,就像他和阿尔弗雷德公开和伊凡三子作对好几年,伊丽莎白和基尔伯特也是如此。


课程一结束,王耀就用余光瞄见维恩嬉笑着一张脸从后排慢慢向他走进,他拿起自己的讲义和素描本,快步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人多,拥挤,推搡,这情况对王耀有利。王耀灵活地在人群里中穿来穿去,把紧追而来的维恩甩在了人群后头。他伸出手,隔着胸前的衣料抓紧了那枚戒指,眼神里流露出点点坚定。




放课后的两小时,约定俗成的欺凌时间,而王耀决定做违反规则的第一人。




他故意用肩膀去撞路过的学生。一个人踩了另一个人,或者一个人撞了另一个人,总能引发争吵和混乱。在那人愤怒地回头之前,王耀利用自己不打眼的个头快速躲开,顺利祸水东引。那些争执带来的混乱成功托住了维恩的脚步。


王耀一个闪身,溜进了厕所对面的那条走廊上。


那晚,王耀送斯蒂芬回寝室的路上发现了这里。他曾经以为这是条死路,估计很多人也和他抱有相同的观点。可是在他第二天重走这里的时候,才发觉路的尽头还存在一个拐角,左手边是条安安静静的小道。


王耀决定先躲在那里。


他一走进那条走廊就飞跑起来,迅速地冲进左手边的小道里。在他藏身进去的后一秒钟,维恩就出现在了厕所门口,他快速地扫了一眼静悄悄地走廊,然后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王耀松了一口气。


他放轻脚步向里面走去,发现有一扇门虚掩着。王耀没有犹豫,轻轻推门而入。


那是一间光线充足的画室。


兄弟之家所有的窗户都被紧闭着,只有到固定的时间才会打开。可是这里,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刻,窗户大开,窗帘轻摆。微风和阳光穿窗而入,给房间内抹上一层金色的熏香味。


四堵墙壁,三面挂画。王耀抬头扫视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人像和更多的风景画。它们的色彩、风格乃至主题都各不相同,如此矛盾的事物同时出现在一张墙面上,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之外,让人意外地觉得和谐。


老旧的家具,木地板,林立的画板。正中央那块画板上夹着一张未完成的画。王耀不自觉地走近,认出那是张人像素描。


画纸上的女人有一张略微圆润的脸蛋,她留着柔顺的短发,发尾还有一点可爱的卷曲。王耀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那仿佛被精心打造过一般——上帝把所有能够想象的美好线条和形状都慷慨地赠予了她。


而她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像一抹遗失在肩头的阳光,从树梢悠悠散落,携带着金秋时节无所事事的甜美。


王耀一时间有些失神,紧接着他听见含笑的一声。


“觉得怎么样?”


他回头,有些慌张地看见有位金发男人站在自己身后。这男人很高,有着柔金色的长发,穿着件发皱的白衬衣。王耀抬起头,发觉对方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他只是在笑,随意间带着轻松,最后王耀对上他蓝紫色的眼睛。


王耀一愣,他突然觉得这人有些面熟,熟悉感让他遗忘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道歉,“您是不是……”


“对。”男人微笑着颔首,用拇指摩擦过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我猜你说的就是我。”


王耀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有些语涩,还是低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闯进您的房间。”


王耀在到达兄弟之家的第一天就已经见过这人。他当时似乎正要门,顺手放了门外王耀进来,把他交给了一旁的老师就离开了。


王耀记得那双眼睛,总是含着波光粼粼的笑意,随意又轻松。


“叫我弗朗西斯就好。”男人笑了笑,他走到画板边,微微弯下身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很好看。”


弗朗西斯没发一言,他只是带着笑容坐在了画板前的凳子上,拿起搁置的炭笔,突然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斜斜地划拉了一笔。那一道痕迹,就好像是尖刀划开的伤痕,沙啦的一声犹如皮开肉绽的声音。


王耀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弗兰西斯的手腕,想阻止他准备落下的第二笔。他感受到弗朗西斯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讷讷地收回了手。


“这么好看,这样多可惜。”他小声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弗朗西斯微微抬起下巴,“你觉得她好看?”


王耀点头。


弗朗西斯接着问:“好看在哪里?”


王耀看了男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在了画纸上的漂亮女人脸上,他仔细地扫视了她的脸颊一圈。


“眼睛,鼻子,眉毛,嘴唇,都很好看。”王耀缓缓地叙述,“笑容也好看。”


弗朗西斯有些漫不尽心,“那你刚才应该这么回答:‘她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唇笑容好看’而不是‘她很好看’。”


王耀一愣,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有什么区别?”


“恩?”


“这些五官都属于她,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弗朗西斯一笑,他把脚蜷在凳子的搁板上,手肘搁在膝盖后,手撑着下巴,回头注视着王耀。


“春天美吗?”他突然问道。


王耀不假思索地回答:“美。”


“春天有什么?”


“蓝天白云,鲜花,很多刚刚苏醒的小动物……”王耀随口回答了几个。


弗朗西斯说:“那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替换;‘春天很美’等同于‘蓝天白云鲜花和苏醒的小动物’很美。”


王耀感到自己的心里立刻响起了反对的声音,他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们都以为事物的美是因为表象的美,事物的丑也是因为表象的丑。春天是美的——可是春天也有很多不美的地方——流行感冒、传染病,皮肤过敏,花粉过敏。但是提到春天,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它很美。”


弗朗西斯笑言。他的声音像潺潺流动的溪水,蓝紫色的眼睛里清清亮亮。他语速不快,吐词清晰,尾音带点难以掰平的卷舌。他不需要可以提高音量,裁短几个词语做停顿,就能赋予语言吸引人的魔力。


“玫瑰花是美的,因为花瓣像是燃烧的云朵,像是出嫁前女儿的红唇。枯木是丑的,因为它皮肤褶皱难看,潮湿带着霉味,空壳里爬满了蛀虫——把一节枯木放在荒原或者沙漠里,连同坠落的血色夕阳再看一遍,却能体会到另外一种美。”


“为什么呢?”弗朗西斯拿着那支炭笔,轻轻地在美人的左脸上又割上一刀,“表象的美不是事物的美,表象的美只是表象的美,事物的美在表象之外的内核。”


王耀怔怔地注视着画纸上的美人,她脸上已经有两道难堪的疤痕。但是她依旧微笑,宽容、虔诚、温柔,有着修女的纯洁无瑕,有着圣女的宽厚慈爱。


“春天的美不在于蓝天白云鲜花小鸟,而只在于它本身——它的内核本就是某种可以给人希望东西,像圣水洗涤过灵魂的感觉,是永远不迟的重新开始。”弗朗西斯轻声说,他偏头去看王耀的脸,“你理解了吗?”


王耀眯起眼睛,它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心灵深处,但那东西手脚太快,让他一时间分辨不清。


半晌,他摇摇头。


“好的。”弗朗西斯笑了,“好的好的,比如你遇见了一位绝世美人——你准备怎么赞美她的容貌?你珍珠般夺目的眼睛?你黑夜般静美的长发?你初雪般无暇的肌肤?——太老套,太世俗,为何所有十六岁少女的脸蛋都是熟透的红苹果?你可以说——”


弗朗西斯前臂微微伸展,仿佛正对着一位美人表现着礼貌的邀请,他出神地望着被阳光洒满的窗台,仿佛那里就端坐着他梦里的人。


“你可以说,‘看,你在这里,于是春天也跟着来了。’”


多年之后,在王耀离开兄弟之家后,哪怕后来他离开了俄勒冈,他看过很多场话剧、音乐剧、舞剧。每当他看见舞台上的演员侧对着台下的观众,他们忘情地吐出那些精心打造的台词时,王耀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到这天的下午,想到对着阳光伸长手臂的弗朗西斯。他从他无瑕的蓝紫色眼睛里,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世界。那里只关乎弗朗西斯个人,他似乎把什么比心还珍贵的东西投了进去,仿佛活生生地捏造出了一大片类似于伊甸园的净土。


而这时候的王耀,只是有些愣神,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些好笑,他的动作不合时宜,语气也是。


“呃——”王耀犹豫了一会儿,“你失恋了?”


弗朗西斯随之一愣,接着乐不可支地按着肚子大笑出声。


“我天天都在失恋。”弗朗西斯摇着头,他染了笑意的目光落在王耀不知所措的表情上,用手揉了揉鼻子,“你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王耀。”


“好名字。”弗朗西斯赞叹。但王耀拿不准他是真的明白中文里的“耀”代表的意思,还只是随口附和。


接着他听见这个男人问:“你从哪里来?”


“松木区。”


“喔——松木区。”弗朗西斯顿了顿,“那里的晚霞不错。”


王耀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说法。以往他说“松木区”,回应他的只是含着不屑或者同情的眼神,弗朗西斯还是第一个,用这种轻轻松松的语气一边翻着画稿一边对他说:“那里的晚霞不错。”


他不由自主回忆起狭小的墙壁间细细的红光,那是被挤碎的晚霞。他还联想到了对面的那扇窗户,阿尔弗雷德从两片窗帘的缝隙里偶尔传来一瞥,视线相遇后,他无拘的笑容。


王耀认同了这个说法,“是的,很美。”


他看着弗朗西斯重新拿了张画纸出来,又看了看桌上的颜料和画笔,不禁有些好奇。


“你是画家吗?”


“可能算是。”


王耀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曾经,也想过当画家。”


弗朗西斯没看他,他一口气吐出一大串名字:“德拉克洛瓦、约瑟夫·透纳、鲁布斯·科利莫尔——你知道他们吗?”


王耀摇头。


“那正好,我也不知道,最后一个人名还是我瞎编的。”弗朗西斯拿起那支炭笔,轻轻地递给王耀。


“但是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这支笔归你,那就随便当个画家试试看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然这是个比喻:虽然王耀并不是艾丝美拉达,但弗朗西斯的画室已然成为巴黎圣母院一样的存在。王耀几乎一有空闲时间就往那里跑,弗朗西斯有时出门,大部分时间就待在画室里面。


他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弗朗西斯待在他的花板前,王耀偶尔会在窗台坐坐,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画上一笔。


有的时候,他环视室内,看着弗朗西斯认真的神情出神。他的五官是目前为止王耀见过的最漂亮的那一种,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留发,画画,念诗,偶尔还会唱歌。王耀看着弗朗西斯的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还被关在兄弟之家里。当他出门,随处可见争吵争斗乱泼的菜汤和青肿的鼻梁,可是在这个画室里,这些都神奇地被拒之门外。


“你从哪里来?”某一次,王耀忍不住问出口。


“法国南部,你知道那里吗?”弗朗西斯顺口答了,他也没管王耀是否回答,就接了上来,“我母亲带着我到了这里。”


“什么时候?”


“1940年,你大概不知道原因,”弗朗西斯淡淡一笑。


王耀觉得那一笑里藏着他不能理解的某种复杂情绪,一时间让他心头有些发堵。


“那后来呢?”


“喔——后来,他们都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耀,阳光给他俊美的容貌盖上一层暖融融的绒边。


“就在我和你同样年纪的时候吧。”


 


 


麻烦总会找上身,一旦王耀离开那间画室,维恩就会在兄弟之家的各个角落试图捉到他。


这是没有尽头的对峙,维恩不会罢手,而王耀也不打算罢休。他打算拖住他,最坏的情况不过鱼死网破,在他能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之前,他要尽可能地控制住局势。


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使王耀尽力缩短了一切待在画室之外的时间,包括午餐时间他都是拿起干粮匆匆离开,但是维恩还是找了上来。


睡觉前王耀去了一次厕所,当他推开隔间的门,正好听见咔嚓一声的上锁声,他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维恩就斜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臂,一脸古怪的笑意。


王耀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听见门外是其余人哄笑着跑开的声音,隔间没有锁,窗户紧闭,现在没有退路。


“你很厉害了,真的。”维恩不住地点头,“从没人能躲我躲一个星期,我应该好好表扬表扬你。”


王耀没说话,他能从维恩带着笑的脸上辨认出某种濒临怒气爆发边缘的表情,这种表情他也曾经在雷克斯的脸上看过。


他身后只有一把拖把,还有半桶水。他不知道这两件东西能否能作为武器,但王耀还是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把它们挡在了身后。


“你这个、”


大门突然被狠狠一撞,伴随着剧烈的碰撞声,在维恩回过头前,一个人影就从门外飞扑了进来,狠狠地把维恩压倒在地。王耀立刻抓起水桶的把手,把那半桶水哐当一声扣在了维恩的身上。他一把扯起还在地上挣扎的那个人——斯蒂芬,抓着他的手,风一样地冲出大门。






“光荣——负伤——”


啪的一声轻响,纱布就被弗朗西斯用胶带稳稳地贴在了额头上。他安抚住呲牙咧嘴的斯蒂芬,口里念着“你等等、你等等。”然后转身拿起了一只红颜色的记号笔。


王耀一愣,“干什么?”


“让他好得快一点。”弗朗西斯这般笑着回答,然后在纱布上画了一个桃心。


“放心,受伤是常有的事情。”冒牌医生弗朗西斯收拾着用具。


王耀看了一眼门外,“维恩那种也很常见吗?”


“你觉得呢?这世上从不少施暴者,我以为我们见得都够多了。”


王耀抿紧嘴唇,他回头,盯着斯蒂芬瘦弱的身板,很难想象他是怎样撞开大门的——即使付出了头破血流这样的代价。


“你不用谢我。”斯蒂芬抢先说,“这是这里的规矩,一报还一报。如果那晚上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厕所了。”


王耀顿了顿,心头一片酸涩,还是真挚地说了句“谢谢。”


“听起来像是江湖侠客。”弗朗西斯摇头。


斯蒂夫盯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说:“我记起我在哪里见过你了。”


弗朗西斯在一旁打趣:“电视上还是画报上?”


斯蒂夫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是那个美术老师吧。”


王耀有些吃惊,“老师?”


“其实我还是个厨子,你们这群小家伙每天的汤都是我煮的。”弗朗西斯双手抱臂,“你们实在太吵了,而且审美很差。”


斯蒂夫在一旁插嘴,向王耀解释:“那次他上课十分钟就走了——他唯一上过的那节课。”


“因为他们撕了我的画当成卡片拍着玩儿。”弗朗西斯反驳,“走之前我说了自己的画室位置,你们从来没有找过我。”


王耀突然觉得有些想笑,他看着弗朗西斯不正经的脸,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再重复了一遍:“老师?”


弗朗西斯轻轻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他注视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的斯蒂芬,叹了口气,“很抱歉,虽然我是这里的老师,但是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王耀知道他的意思。兄弟之家是一摊不能再浑浊的水,里面什么人都有。他们能见的那些“大人”,包括老师和后勤人员对他们通通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知道这群吵吵闹闹的孩子里是谁是毒枭的小孩,谁又是杀人犯的小孩。


“不,谢谢你,弗朗西斯。”王耀认真地说。


弗朗西斯的肩头轻耸,仿佛一句无声的“不要紧”,他转身,从抽底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了王耀。


“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这点事情还是小菜一碟。”


王耀在弗朗西斯的示意下接过那张请柬。


他琥珀色的眼睛一秒钟睁大,“社区少年——交流大会?”


“诗歌、绘画、写作,或者唱歌跳舞,总之能交流的都可以去交流。”弗朗西斯歪着头,用手掌抵着脸,“机会永远都有,像我画室的门永远为你们打开。”


突然,王耀感觉到自己胸腔里沉寂已久的心碰碰地跳得剧烈起来,他仔细地看了一眼请柬,发现活动定在明早的八点整。


弗朗西斯轻轻一笑,负伤的斯蒂芬继而也开心地笑出声音。


王耀在弗朗西斯和斯蒂芬的笑容里,彻底地意识到:这是他来到兄弟之家后,第一次能光明正大地走出这里的机会。


 


 




第四章  完






 



评论

热度(48)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